老僧握着茶杯的手,忽然一滞。“你,果然做了那件事么?”年轻公子静默了良久,而后缓缓起身,走到了桃树根下。他身形一动,俊美如玉的面容便露了出来。眉眼如画,鬓若刀裁,一身清净明朗的书卷气。老僧长叹了一口气。“既然你心中仇恨已了,心结总该解了,该回丞相府了吧?”他充耳不闻,只是俯下身去,随手捡了一根树枝,掘起了树下松软的泥土。老僧又道:“前几日,商相爷亲自上山,找过贫僧了。山寺石阶陡峭,他年事已高。一级一级亲自登上,竟没有让人以撵轿相送。”年轻公子听到此处,手上微微一顿。他想起的是,他那年老的父亲,腿上患有寒疾。春寒料峭,他是本不该出门的。然他终是无言,很快又继续了动作。不多深时,树枝碰到了什么,发出清脆的碰撞声。一个酒坛露出了土,他伸手拂拭去上面的枯枝腐叶,将小小的酒坛抱了出来。“三年深藏,酒香已成。大师,这样的美酒,何必说些扰乱人心的话,扫了雅兴?”老僧微微点了点头,不再开口。酒坛开启,桃花盛放之时未及尽显的香气,被密封在酒坛之中。三年后这一开启,喧喧嚷嚷地竟相跳出,是迫不及待的一飞冲天。老僧嗅见那酒香,花白的胡须一动,忽然变作一个笑容。他似乎明白了。自己的劝说不过是多余,在那年轻公子的心中,早就有了计较。否则今日这坛酒,是开不起来了。琥珀色的酒液倒在杯中,许是分量太过沉重,不敢轻易饮下。两人都没有动作。半晌,一僧一俗,各自端起了酒杯。香气涌入喉间,竟有些许苦涩。待轻咂两口,才隐约有一股甘甜的回味,混杂其中。既苦涩,又甘醇。“终不是,三年前的桃花了。”老僧轻轻一叹,目光朝向山下,山门处熙熙攘攘。无数的香客女眷之间,还有一队抬着相府轿子的仆从,恭肃等候。“酒已饮过,大公子,下山罢。”年轻的公子缓缓起身,朝着老僧揖了一礼。而后他掸了掸袍角,拂落了两三片桃花,朝着山下走去。那颀长的身姿,脚步不疾不徐,似看花流园。这一去,他商不换,必定再也不回来。山脚下华丽的赭石青大轿,抬来时是空荡荡的,又空荡荡地抬回去。如此往复了四五日,今日终得以,将相府的大公子迎入。众仆从皆是训练有素之人,也难免为此欢欣雀跃,面上藏不住笑容。大公子离府已有三年,这三年来,相府一直笼罩在阴影之中。即便续弦的相爷夫人,所生的那位二公子,点了新科进士,也未能冲散这阴影半分。而今,一切都好了。商相爷茶不思饭不想的毛病,大约也要好了……一乘大轿,沿着城郊的大道,进了长安城的北门。路人见了相府轿子的徽记,都纷纷注目议论,争相朝轿子里头看。那轿子里头,会是长安百姓,心中所想的那人吗?大轿之中,商不换听着耳边的喧嚣,仿若隔世。他虽隐居于佛寺三年,并非完全与世隔绝,不入长安。可这样的喧嚣,他已经许久未闻了。便微微抬起了手指,将轿帘挑起了一道缝隙,朝外头看去。“啊!真的是相府的大公子!我看见了!”“我也看见了!是大公子回来了!”一时之间,无数百姓惊呼,街头巷尾的女子都三三两两跑来。隔着那一道小小的缝隙,能看见商不换面上一寸肌肤,与她们而言也是好的。忽然,有女子将一朵鲜花,顺着轿帘的缝隙丢了过去。她没有丢中,鲜花落到了地上,被后头抬脚的仆从踩过。这一个动作犹如一石激起千层浪,女子们纷纷用鲜花,投掷向那乘华丽的大轿。能丢进车中的是少数,多半还是落在了地上。不论是否丢进,女子的呼声层层叠叠,掩不住欢喜之意。站在轿子旁的随从,身上被鲜花砸到了许多次,面上掩不住笑意。他朝着轿子里头轻声道:“古有潘安掷果盈车,大公子从前出行便是如此,而今丝毫不输三年前。”反而有愈演愈烈之势。轿子里头传来一声轻笑。商不换将身上的鲜花拂落,又掸了掸衣袍。他这身衣裳花香浓烈,叫人闻了,只当是从青楼楚馆回来似的。不过没有关系。“我便是要让长安人皆知,我商不换,回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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